第十二章 黑鳥帶來的訊息 我並沒有如我所擔心的夢見「被殺死兩次的凱瑟琳」。我夢見了我媽。我夢見了我終於明白我們並不是為了好玩,也不是因為她不想安定下來而搬家的那一天。我明白了她不是故意要毀掉我的生活,也不是因為公車上有個老太太伸手到我的額頭上方,在空中畫了個螺旋,然後匆匆忙忙的在下一站下車,她看了心裡不舒服,然後因為迷信而一時衝動。 那是我十歲時的事,而那一次是我們在八個月之內的第二次搬家。那天早上,我在艾拉旁邊的小床上醒來,感覺頭皮很緊。我伸手往上一摸,卻摸到了一圈髮辮。我的頭髮被盤到了頭頂上。 可是我上床的時候,明明是帶著洗完澡後亂成一團的溼頭髮入睡的。「媽,」我拍著頭頂上的髮辮。「妳為什麼要幫我編頭髮?」 艾拉翻過來睡眼惺忪的看著我。然後眼睛浮現了一種充滿恐懼和激憤的表情,就像把自己完全封閉到絕望之前,迸裂的一個小孔。 「今天不用上學了。」她從床上翻下來,直接走到衣櫥前把行李箱拿了下來。 我的怒氣像閃電般的爆開。在她將廚房的東西收拾到箱子裡的時候,我也把她的每一條牛仔褲從褲檔以下全剪掉了,抗議她偏偏選在我五年級的閱讀老師要帶土耳其軟糖來的這一天搬走。 一直到上了車,我的身體在暴怒之後,像個船難倖存者般的癱在椅子上,我才告訴她,我會錯過老師發的糖果。 「那跟妳想像的不一樣。」她說。我們住了半年的那棟平房在後照鏡裡變得愈來愈小。「粉粉的,而且味道很像花。妳不會喜歡的。」 「妳說謊,」我駁斥她,而且把頭轉向了車窗。 艾拉立刻在大馬路中間把車子停下來並熄火。「嘿!」 她慍怒的聲音讓我回過了頭來。 「我跟妳,我們不會對彼此說謊的,對不對?」 我聳聳肩又點點頭。她的眼神如此熱切,眼角紅紅的,就好像她切過墨西哥辣椒又揉了眼睛。 剎那間,我心裡自私的小世界開始向外擴張了起來:我知道她其實跟我一樣不想離開。她還在房子裡裝了窗簾,而且修好了天花板上搖搖晃晃的電風扇。 我緊抓住領悟到的這一點,把它留到了夜裡,當艾拉在我旁邊的床上輕輕的打呼時,就像忘憂石般的在心裡反覆琢磨。 它讓我感到害怕,卻也讓我跟她更加接近。我們之前像是隔著一條分界在對望。而現在,我領悟到的這一點,雖然看似簡單,卻改變了一切。它讓這個世界傾斜了一下,於是我和她又並肩在一起了。我們在這裡,世界就在這裡。 而且,在這一切的底層,存在著一種恐懼,就是我們之所以必須過這種生活,全都是因為我。艾拉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人,甜蜜而沙啞的嗓音,夾帶著強烈的幽默感和對荒謬事物的眼力,加上一頭捲得像火焰般舔噬她背部的黑頭髮。我卻敏感急躁又易怒,三番兩次被人說有雙瘋狂的眼睛。要問我們誰是那個吸引厄運的磁鐵,那絕對是我。 這個恐懼讓我不敢吭聲,不敢再質問為什麼。我很害怕原因就是我。 夢境逼真的演完了,才轉成不安的淺眠。我對著月光閉上眼睛,再張開時,看到的卻是林曼努爾•米蘭達的陽光拼貼。旁邊的地板是空的,我的手機也一片空白,沒有艾拉的訊息,也沒有未接電話。 文章出處/資料提供:東方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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