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亞當 我突然想起一件往事，朱利安在五年級最後一天，送我一張自己做的卡片。所有幼兒園學生都要做卡片給閱讀小老師，而且送的時候全都一臉驕傲。老實說那張卡片真的很可愛，我應該還留著。從那天之後，我以為不會再和他見面，但是兩年後某天我回家，看見有個小男孩坐在我家黃色沙發中央，手臂挾著一隻布偶狗。他抬起頭，大眼睛就像玻璃珠一樣，但已經沒有從前的卡通感。 「朱利安？」我說。 媽媽小聲說：「你認識他？」 「對啊。」但他看起來像圖畫一樣不真實，像是隔了兩代的人一樣。「我們是閱讀同伴，對嗎，朱利安？」 他沒有回應，像個夢遊的人一樣盯著前方。 「朱利安要在我們家住一段時間。」媽媽說。 他依舊沒有回應。 「朱利安，」媽媽小心翼翼說道，「亞當和我很快就回來。」她把我推進廚房，門一關上她便開始哭。我媽是相當感性的人，但是如果家裡有暫時來寄養的孩子，她通常會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無論對方的處境有多糟。 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我頓時覺得肚子不太舒服。「怎麼了？」 她搖頭，快速呼吸。「他的爸媽原本要去學校接他，準備週末去度假。」 「他們怎麼了？」我重複一遍。 「遇到事故。」 「然後……」 「死了。」 「兩個都死了？」她點頭。「怎麼會？」我不是想問事故細節，只是不懂一個男孩的人生怎麼就這樣在瞬間完全毀滅。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不肯離開學校，不肯跟社工走，一直說爸媽會來接他。」 我的目光移到客廳，內心相當害怕。要是我媽發生什麼事，坐在陌生人家客廳的就會是我。 「我需要你幫我照顧他。」媽媽突然說。她這個請求很奇怪，畢竟我對來我們家的孩子都很友善，不過我還是點頭答應她。 ＊＊＊ 朱利安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連吃晚餐、看電視，或是媽媽讓他睡在我房間另一張單人床上時，也安安靜靜的。 然而到了半夜，我被哽住的啜泣聲吵醒。 「朱利安？」我下床走向他，他臉頰上閃著淚光。「要我去叫我媽過來嗎？」 他搖頭哭著，但我不認為那算是哭。 比較像抽搐。 凋零。 是我聽過人類發出最痛苦的聲音。沒有人經歷過那樣的痛苦，還能活下來。 我很怕和他待在一起，卻也很怕離開他。 我手足無措，於是我拿起他的布偶狗，塞給他。他盯著布偶，顫抖得更嚴重了。 「 我去叫我媽。」我說。 「我要我的媽媽。」 我不曉得該怎麼辦，這種情況下到底該說什麼才好？ 他一邊啜泣，一邊用枕頭摀住臉，我怕他會窒息，便把枕頭拿開。 「我頭痛，我要爸爸，我現在就要爸爸！」他有點歇斯底里，「我頭痛！我要爸爸！」 「你頭痛的時候他都怎麼做？」 「他會幫我弄好。」 「怎麼弄？」 「按摩我的頭。」 我坐在他旁邊，像量體溫一樣用手掌按住他的額頭，「這樣嗎？」 「不是。」他像彈鋼琴一樣，用指尖按壓額頭。 我試著模仿，「好多了嗎？」 他依舊在哭。 我不知道究竟這樣做了多久，最後他用精疲力盡的聲音問：「他們在哪裡？」 「沒有……沒有人告訴你嗎？」 「他們死了，我知道。」他聽起來很疲憊，「但是他們在哪裡？他們去哪裡了？」 那時我並不曉得，他並不是問他們的肉體去哪裡。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加強力道按摩他的頭。「睡覺吧，好嗎？」 他張大眼睛看著天花板，眼裡滿是絕望。「他們消失了。」 ＊＊＊ 朱利安沒有親戚，沒有乾爸乾媽，什麼也沒有，所以通常大部分孩子兩週後就會回家去，他卻依舊留下來。起初他好像再也無法回復到原本的自己，好像這輩子都會如此悲傷，但後來慢慢一點一滴復原了。 他想戴那種滑稽的眼鏡，就是上面黏有鼻子和鬍子的那種，所以我們去了百貨公司。 媽會念床邊故事給他聽，他還是很喜歡水手艾利安的故事。她念完後，他會自己加上很長一段後記。 他會唱歌，聊起自己的媽媽，說她什麼歌都會唱。還有爸爸，說他什麼都會畫。 然而有時候他會無緣無故做出類似哭的舉動，臉痛苦地皺成一團，肩膀顫抖，但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過了幾個月，朱利安已經完全融入我們家，就像真的弟弟一樣。放學後我們在社區跑來跑去，晚上在家裡跑來跑去，直到媽媽叫我們停下來。我們會一起看電視，我忍受他喜歡的迪士尼和卡通頻道節目，他忍受我對超級英雄電影的熱愛，還忍受我一直問他，如果只能有一項超能力，他想要哪一種。 直到現在我有時還會想起，我們一起看《超人》的那一天。我把DVD放進播放器時並沒有想太多，接著電影演到露意絲．蓮恩死亡的段落…… 朱利安似乎立刻停止呼吸，一臉深受打擊的樣子，看著傷心不已的超人把她從車子殘骸裡拉出來，抱著她的頭。朱利安摀著臉，小聲說：「超人，不要哭。」 「沒事的。」我說，「你看？」 朱利安從指縫窺探，超人飛起來，飛進雲裡。他翻轉了時間，讓她復活，朱利安倒抽一口氣。 文章出處/資料提供：高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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