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是個小學生。
在學校，他與一般的小男生無異。
一回到家，他就變成了「男人」。
為什麼呢？
小寶和他媽相依為命，從小，媽媽就灌輸小寶一些正確的「紳士」觀念，以免他像一些宅男一樣，長大了還不知道怎麼和女性相處，如何照顧與尊重女性──
「小寶，你比其他人都幸運，」媽媽跟他說：「從小你爸就走掉了，讓你提早知道，女生需要什麼。」
這個女生，當然就是他媽。
他媽，真的非常需要他的照顧。
「小寶你知道嗎？做一個女人，一生都在『痛』，」她說：「這，絕對不是你一個男生可以體會的！」
而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痛的一刻，不用說，當然就是分娩的時候。
分娩時如同被火車碾過，分娩時的撕裂感猶如落入地獄，如果人類一生所受的疼痛可以從1級到10級，分娩是「第11級」。
從小寶懂事的那一天起，他就時時常常被她媽提醒，那一個慘痛的日子──
比方說，小寶出門忘了帶傘，「啪！」小寶被他媽狠敲了一記頭，小寶唉唉叫，好痛，好痛，媽媽就冷冷的說：「你知道我生小孩的時候有多痛嗎？大概是你現在的1000倍痛！」
再比方說，小寶跌倒在地，膝蓋擦傷，流血了，大哭說好痛、好痛！媽媽也當場怒斥：「你知道媽咪生你的時候有多痛嗎？大概是你這樣的一百倍痛，還流了比你更多一百倍的血！」
慢慢的，小寶開始可以「想像」了。
雖然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生小孩到底多痛，但，那一定非常、非常、非常的痛。
而且，他也知道，這種痛，伴隨著更多更多其他的「後遺症」──
比方說，媽媽常說，她很胖，是因為生小孩。
她體質虛，是因為生小孩。
她皮膚差，是因為生小孩。
她脾氣不好，也是因為生小孩。
然後，她一直在「痛」。
到現在，還在痛。
「媽媽，我肚子餓，」小寶說：「好想吃早餐……。」
「今天沒早餐，喝開水配餅乾吧，」媽媽的聲音從房裡傳來：「我好痛……應該是，每個月一次的，準備要來了……。」
到了中午，小寶回家。
媽媽還沒起床。小寶自己用微波爐弄了一碗義大利麵，也順便留了一碗給媽媽吃。
沒想到，媽媽大發飆──
「你什麼時候看我吃過這些？養你這麼大，連我喜歡吃什麼都不知道！」媽媽暴氣的說：「你們這些臭男生，也不可憐可憐我，好痛，當女生就是這樣，真的好痛好痛。」
小寶都知道。
趕緊安慰媽媽。
到了半夜，小寶起來上廁所，赫然驚見媽媽在廚房，正在大口大口吃著泡麵和零食。
「媽媽，你怎麼了？」小寶驚嚇的問。
「沒有，」媽媽說：「我就是好痛，壓力好大，睡不著，所以就起來了……。」
「媽媽妳還好吧？」小寶說。
「小寶，你下輩子變女人就知道了。」媽媽說：「當女生真的很可憐，一直都好痛……。」
小寶憐憫的看著媽媽。
「媽，」小寶說：「你今天是有什麼壓力嗎？」
「你一直問我話，就是在給我壓力！」媽媽又突然兇了起來：「我知道是什麼的話，早就跟你講了！你真是一個臭男生耶，跟你說多少次了，女生正在痛，你不要吵！」
小寶悻悻然的回床睡覺。
這樣的情形，終於是愈來愈嚴重了。
有一天，小寶回家，竟然看到，她媽獨自坐在地上的角落，倚著牆。
正在哭。
抽抽嗲嗲的，一直一直的哭。
無止盡的淚水，像是崩潰了、決堤了……。
「到底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小寶嚇到了，一直遞衛生紙給他媽媽。
「我……我……，」媽媽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說：「我想……我可能需要去……看醫生。」
「什麼醫生？」小寶緊張的問：「是哪裡痛了？」
「不知道，」她一直哭：「那個，那個，一直……趕不走。那個痛。好痛。」
小寶愣在那邊，呆住。
是什麼趕不走？
「那個痛，好痛……。」她哽咽著說：「那個痛，讓我沒有自信，不知道人生要做什麼…。我不想拖累你們……。」
小寶嚇壞了，媽媽該不會想幹什麼傻事吧？
小寶趕緊衝出門討救兵，一路奔跑，跑到熱鬧街上的醫生診所。醫生聽到了這個小弟弟的請求，連忙和小寶跑來他們家。
還坐在地上的小寶的媽媽，此時較為平靜了，讓醫生為她聽診。
「沒事了，沒事了。」醫生和藹的說。
沒想到，媽媽冷冷的回答。
「本來就沒事，我兒子幹嘛大驚小怪。」媽媽轉向小寶，開始訓斥：「這種痛，一切都是你的錯！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知道嗎？如果沒有你，生小孩怎麼會這麼痛？」
醫生聽了這句話，再看了看這個小孩。
有一句話，他忍不住想說。
他還是說了─—
「太太，」醫生說：「這個小弟弟還有弟弟妹妹嗎？生小孩也是至少七年前以上的事了，如果您還感到疼痛……。」
她馬上打斷醫生的話。
「七八年前，難道就不會痛嗎？」她說：「那種痛，是一輩子的痛！那是你們這種男人一輩子都感受不到的！」
這個醫生原本想建議媽媽，如果現在還感到疼痛，一定要去婦科做完整的檢查，但，看到這位媽媽如此暴怒，就把這句話吞回去了。
其實，這種「我很痛」的話，醫生第一次聽，但小寶是從小聽到大。
漸漸長大的他，已經可以感受到媽媽的痛。
媽媽在痛的時候，小寶也痛。
小寶在痛什麼呢？
小寶痛的是，媽媽真的不喜歡生小孩（這麼痛，誰會喜歡啊！），生了小孩之後，她的人生就垮了，帶來很多的後遺症、很多的痛。
小寶痛的是，他是一個不受歡迎的生命。
不過，讓他們家急轉直下的，是另一件事────
這一天回家，小寶發現，媽媽不見了。
沒多久，警察上門，告訴小寶，媽媽已經被送到醫院急診室。
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小寶的媽媽，竟然自己從家裡，搭了好久的車子，到了好遠好遠的地方。
據目擊者說，小寶的媽媽一邊哭，一邊走進光線昏暗的巷弄，此時，有一部機車從後面緩緩靠近，車上的人低聲說了一句「搶劫！」，刀子發出陰森的光，劃破了衣服。
小寶的媽媽生平第一次遇見搶劫，但此時的她，可能是太痛了，她竟然不覺得刀子痛，也不覺得害怕，只知道大吼！大叫！在那個昏暗的住宅區，沒人聽過這麼淒厲的吼叫聲，鄰居紛紛開窗，有的跑了出來。據說，鄰居跑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昏厥，倒在路上。
歹徒沒抓到，還好這個媽媽人沒事。
不過，讓小寶真正覺得訝異的，並不是這個故事。
而是，急診室的女醫師對他的異樣眼光。
「請問，你是她的『兒子』嗎？」女醫師說。
小寶點點頭。
這已經是小寶不知道第幾次在這家醫院被問這個問題了，他心想，不是兒子，難道是孫子嗎？
女醫師面色凝重起來。
「怎麼了嗎，阿姨？」小寶問，雖然他還是小學生，但言語都像成年人了。
女醫師滿臉猶豫，好像不知道該不該講。
她看看小寶，再看看診斷書，又再看看小寶，深吸一口氣……。
她決定講了───—
「我們幫你媽媽全身檢查過，發現她有一個地方很特別，」女醫師頓了一下，再想想她要怎麼繼續說明：「你媽，出生就沒有卵巢，子宮也沒有受孕過的跡象……你知道這個意思嗎？」
小寶愣了一下。
他開始感覺耳鳴，不確定剛剛聽了什麼。
這是現實世界嗎？
他是在作夢吧？
但女醫師的聲音，仍一直傳到他的耳朵裡，他想遮也遮不住──
「也就是說，除非有特別的狀況，」女醫師說：「不然，其實你媽，應該是沒有生過孩子的，她沒有兒子，沒有女兒，也從來沒有生理期，沒有月經，你懂這些意思嗎？」
小寶實在不想去聽懂這些話。
他還在抗拒。
這時候，一盞燈，突然在他心裡點亮了，他突然想起什麼──
「不對，阿姨！」小寶大聲的說：「我媽常說，她生我的時候，好痛好痛。她一定真的很痛，不然，不可能這樣說的……。」
小寶回憶，他媽每次眼淚鼻涕不停流下的可憐的模樣。
那模樣，不會是假的。
那模樣，真的是很痛、很痛的。
連小寶自己，都可以感覺到好痛的感覺了！
「對，她真的很痛。」女醫師說：「因為，我這邊看得到上次另一個醫師的評估，你媽很可能有重度憂鬱症，她不是身體痛，而是『心痛』。」
小寶慢慢的聽懂了。
有些未解之謎，開始解開了。
「心痛，比身體痛，還痛。」女醫師說。
小寶想起，媽媽經常和他說，他爸是在他還在嬰兒時期時，就離開了他們母子倆。
可是，真的有這個「爸爸」嗎？
看起來也不一定了。
但，如果沒有爸爸，如果他真的是被領養的，然後媽媽又這麼後悔當時「生」了小孩，當初，她為什麼要將他帶進她的生命中？
小寶想像著他媽媽，悉心的抱著還是小baby的他，唱著催眠歌。
小寶回憶過去和媽媽相處的每一天，那些笑，那些淚，那些罵聲和「我好痛」。
小寶坐在媽媽病床邊，獨自流著眼淚。
小寶很確定，此時此刻，他感受到「好痛」。
以前他不覺得「好痛」，因為他媽媽總是說，生小孩的時候「更痛」。
今天，小寶才發現，他自己也「好痛」。
這時候，媽媽醒了。
「小寶……。」媽媽虛弱的說。
小寶淚流滿面，表情痛苦。
看得出來，這個小朋友，好痛。
不過，媽媽的第一句話，依然是──
「小寶，」媽媽虛弱的說：「媽媽，好……痛……。我好痛……。」
突然間，小寶理解了。
理解了為什麼，在他一生過去短短10幾年的時光，他一直一直都在感受著「好痛」──
他也知道。他要對媽媽說什麼了。
「媽，我知道你好痛。」小寶說。
媽媽看著小寶。
「媽，你一定痛到我無法想像的痛，」小寶說：「那是我一輩子沒有辦法想像的痛。」
媽媽微笑了。
小寶卻笑不出來，因為他也在痛，真的好痛、好痛。
但他知道，要快快長大。
長大之後，只要再找一個人，告訴她，自己有多痛。
應該，就會比較不痛了。
是吧？
醫師走來走去，忙碌著治療各種疾病，讓人類免受於疼痛之苦。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在急診室裡頭的這間最不緊急的病房裡，竟然有一種更痛的痛，準備被傳染出去，給下一個倒霉的人。
以上奇特的故事在告訴我們，心痛，比身體痛，還要痛，而且一直持續。
而且，心痛的人，會一直想讓其他人也「一起痛」。
你可以說，「心痛」是一種「傳染病」，從當事人的原生家庭傳了下來，再由當事人，因為太痛，而再傳了出去。
一個人的心病，往往容易蔓延到整個團體。
當你覺得這個團體、組織、公司、家庭，讓你覺得不舒服，到最後，可能都是一個「人」所造成的。
要讓一鍋好端端的粥壞掉，只需要一粒心痛的老鼠屎。
治病要治本，關鍵的「那個人」必須不見，剩下的人才能看到雨過天青的那一天！
（圖片來源：Ant Jackson 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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